他们若想相见就只有在海峡的两侧眺望,可是天拓海峡那么宽广,即使羽人的视力也看不到对岸。
 
 

【叶李/OC】剑胆

  Side.A One


  我叫朱寒,来自雾气朦胧的云中。

  我一直在想云中一年三百天的雾气从何而来,也许是星辰诸神随手洒下的云,也许是自九州大地蒸腾而上通往天际的迷障。每当我呆看着帐篷顶抒情时我的室友苏果就会嘲笑我不切实际的遐思,他说这些华丽的语句对一个军人来说毫无意义。

  其实我是个诗人。

  很多年前云中还没那么多雾,我手捧果冰站在大街上看着一群五颜六色的——我是说头发的颜色——少爷小姐从街上走过,我知道他们都姓叶,下弦月的叶。

  很多年后我站在金吾卫的盔甲里更加近距离观察了某个叶将军的发色,那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记得那一头比宛州江氏最高档银锭还耀眼几分的白发。

  后来他变得很有名,再后来他死了。

  其实我一直分不太清楚银和白这两种颜色,我是个诗人,不是画家。

  所以我能对着浩浩荡荡的铁线河念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句子,因为我那时候正好想写诗,还因为北陆的深秋实在太他妈冷了。

  我蛮想念宛州的海,真的。

  其实我没见过海,如果你要把天拓海峡也算进去。我只是喜欢面朝大海这个意向,因为背对着人群,诗人都是萧索孤独的不是么?而想念宛州是因为宛州有个叫小曼的姑娘,我妈跟她妈很熟,指腹为婚什么的,想想还蛮带感。

  我每天入睡前都念叨等这场仗结束我就能回老家结婚了小曼都等了我七年。苏果这时就吐槽死亡flag自重啊亲。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成了句尾加句亲的口癖,让我听得很别扭。

  我蛮羡慕苏果的姓。只有姓,没有名。要知道书里无论是邪魅狷狂的魔教少主还是高贵冷艳的世家公子,苏这个姓在那些帅气拉轰到爆的Gary Stus上出现的频率最高,这是我蹭完苏果所有的市井小说后得出的结论,他每天花五个铜锱弄一大堆书回来,最多看半本,而我的阅读速度比他快很多很多。

  我对自己的姓名一直很不满,嫌弃它不够诗人气质,姓是爹给的没办法,如果我要改了这个他大概能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把我按在墙上胖揍一顿——不好意思我忘记九州没有鬼魂这回事儿,大家请自行替代成魅灵精神游丝之类的吧。至于名就更坑爹了,纯粹是因为我出生的时候天气很冷。后来我问苏果他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囧,他默默地把头扭到一边去说他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婴儿床,他爹就从灶下掏出一口破锅垫了点棉絮把他塞进去。他来天启前的名字其实是苏锅,帝都第一百五十三次流动人口登记时挣扎了半天报了个谐音上去。我听完这个故事后为他鞠了一捧同情之泪,决定对自己的名字好点。

  又扯远了,还是快点开始这个故事吧。


  时间:北离十七年秋

  地点:风炎皇帝北伐的路上。


  如你们所知我是个金吾卫,跟着皇帝一起来北陆打蛮子,不过我的任务是负责皇帝的安全所以我其实根本没见过蛮子——如果蛮子都能冲到皇帝身边这仗还打个屁啊。

  我整天呆在中军大营里闲的无聊且蛋疼,诗性都憋成了尿性。人参的最大意义是记录公山大人每晚在皇帝帐中呆了多长时间。苏果说掌香内监的起居注都不如我的小册子给力,因为我耳力很好,除开时间长度外还记录了很多私房话。

  有时候我也很痛恨自己耳力好这个长处,比如现在。

  公山大人、苏将军和皇帝已经在御帐里掐了一天,听起来像是公山大人和苏将军联合起来掐皇帝——我必须说他们胆子够肥的,不过我想了想他们一个是皇帝的大舅子一个是皇帝的那啥就理解了。至于那啥是哪啥别来问我,去问另一个次元里亲笔写下公山虚爱白清羽的那个作家,喵的那货还是个直男,笔笔直的,比姬指挥使的麻木尔杜斯格里亚还直。

  掐到最后苏将军一摔账门大步走了出来,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掐不赢皇帝郁闷之下决定ID自杀砍号重练——苏大人您不能这样啊羽林天军需要你啊苏大人,我陷入乱七八糟的脑补中无法自拔时公山大人的音量猛然拔高,然后皇帝就被封IP禁言哦不,是被掐输了。

  我没听见那句关键的话,很是郁闷。

  我也没能熬到姬指挥使他曾孙子给大胤王朝修史的时候,那句话在史书上是这样的:

  “叶正勋为汝兄弟,北伐千万人皆为汝兄弟,汝独不怜乎!”

  介于姬指挥使在我刚才的叙述中中了很多枪我还是给他加点戏份好了,其实他此刻的状态陈乏可味,就是躺着躺着躺着等一个羽人每天横跨半个中军大营去给他喂药。至于他为什么躺着,去问那条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然后又莫名其妙重新出现的龙好了,我觉得比起姬指挥使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躺着也中枪。

  苏将军向我们走来了……来了……了……我努力站直身体挺挺胸,把自己刚才乱七八糟的脑补统统收到脑子里。

  苏将军说,你们几个去看着姬将军,别让他下床,也别让他知道叶将军被蛮子挂起来的消息。

  ……啊咧?

  叶将军被蛮子挂起来了?

  我想着那把比银子还白几分的头发,有点唏嘘。

  于是我和几个苦逼的兄弟就去苦逼地看着姬指挥使,他对于突然增加的守卫数量表示了困惑,我摆出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告诉他苏将军收到斥候线报今晚蛮子可能来劫营。

  骗人这种事再轻松不过了,我是个诗人。

  其实要欺骗姬将军平时也不太容易办到,他的眼神太可怕,能让人情不自禁说出心里话,不过此刻他只能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所以我的视线抓紧机会落在他脖子处的绷带上。

  金吾卫实行着极其科学合理的三班倒制度,后半夜我回到营房时正撞上苏果出门,我质问他怎么出去看星星看月亮都不叫上我这个诗人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他顶着一张被六角牦牛压过的苦逼脸说李将军传令厢车卫集合,要干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我挥挥手说你去吧去吧回来的时候路过厨房帮我偷点宵夜,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我带了本四州长战录,蛮好看的,就压在枕头下,你无聊的话可以拿来看。

  ——这种交代遗言的气场是什么啊喂!

  ——谁跟我说死亡flag自重的啊喂!

  总之苏果就这么走了,跟着李凌心将军走了。

  如果让我找个词来形容苏将军我会送他四个字,惊采绝艳,只可惜,他进能在朝堂上掰腕子退能在战场上打蛮子,却总归算漏了人心。

  要不然铁驷车也不会一下子折损一半,本来只用损失四分之一的,损耗率一下子增加了100%啊摔。

  我的诗人生涯在很多年后终结在拜读苏将军诗集的时刻,我是用技巧写诗的,而苏将军是用心。

  相形见绌甘拜下风。

  他说染得将缨红但凭兄弟血,以我诗人的直觉总觉得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呕了一口心头血在稿子上,紧接着情不自禁脑补了一下苏将军病弱海棠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踩了个轰天雷,遂作罢。

  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

  我们那群人,战场上谁没沾染过袍泽兄弟的血。



  Side.B One


  一朵爬地菊碎在李凌心脚下。

  北陆常见的小花,茎茎蔓蔓爬在草原上,一直延伸到天际。然而此时这片花海上覆盖着粘稠、浓厚、灰暗、难以被称为液体的的大片血色,把浅黄沉重地压住。

  一朵小花从盔甲缝隙中勉力探出,然后被李凌心踩碎了。

  它的花瓣失去了生机,软塌塌瘫在茎叶上,每一块混合着灰尘汁水血液的碎片都隐隐浸着夕阳的余辉。

  一只手高高举起,那个蛮族士兵已经死了,犹自不甘绝望而突兀地极力指向天空,似乎想抓住自己注定逝去的生命,他的面容被层层掩盖在尸体下。也许十年二十年后这片战场上的尸骨都被草原的风磨洗成黯淡的灰白色,而爬地菊依然盛开,缠绕在战士的胫骨腕骨上,再分不出随风起伏的花海下谁是东陆人谁是北陆人。

  那天的夕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暗红色,比李凌心脚下彻底凝滞成灰黑色的液体更接近鲜血。太阳过于临近地面,明明是接近谷玄力量暴涨的时刻,偏偏遮蔽了半个天空。叶正勋就被高高挂在那轮残阳的正中心,宛若献祭的姿势。

  每一缕发梢都在日光里残忍地纤毫毕现。

  而李凌心就这么站在尸山血海中抬头看着自己的兄弟、同学、战友。

  他死了,他知道。

  苏瑾深劝阻了白清羽,看住了姬扬,却独独忘记了这个从来跟在哥哥们身后一言不发的弟弟。

  李凌心从小就是内向的孩子,不爱说话,小时候和他做伴的只有算筹,长大后就是狮牙会的袍泽兄弟。他的性子很慢,却并不是世人所想象的淡漠,那个时代每个东陆名将血脉里流淌着的都是足以燎原的火焰。

  收到叶正勋的消息后李凌心把自己在营帐里关了一天,不停地摆弄算筹。空白的稿子被他用天书般的式子飞速填满又扔到一边,厚厚铺了一地,送饭的亲兵挑起帐门时吃了一惊,觉得自己难以落脚。

  但李凌心只恨不得自己计算的速度能快些再快些,算筹的变换落在他眼中是叶正勋缓缓流逝的生命。

  最后他领了两千厢车卫赶在苏瑾深有所反应前连夜出营,只有他的亲兵知道,这是大胤李将军一生中唯一一次只计算了进军路线而没计算退路。

  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没有时间了。之前是叶正勋的时间,之后是李凌心自己的时间。

  两千军士按着李凌心的计算几乎毫发无损地绕过眉阴山到达了叶正勋的所在。只可惜,李凌心以庙算称绝,但是算不了命。

  云中叶氏的天才早已僵硬冰冷,食腐的鸟类在夕阳的光影下盘旋,却不去亵渎他的尸身。

  李凌心抬头时觉得自己恍惚间看到了蹲在李家墙头向他伸出手去的叶家哥哥,恍惚到他觉得叶正勋只是在跟他开一个关于装死技巧的恶劣玩笑,下一个瞬间他就会像小时候那样从高处轻巧地跳下,抱起他躲过母亲的鸡毛掸子去天启街上买零嘴。

  他的目光扫过叶正勋曾在黑暗中被自己一一亲吻过现在却被铁钩洞透的肌肉筋骨,扫过被血污凝住在风中微微摇荡的银发。

  他的发带也在北陆的风中烈烈飘扬。

  无数个夜晚,鸦黑和银白在枕上细密交缠,终于混成彻底的灰烬,在这片战场上扶摇直上。

  而地平线上,铅灰色的云朵缓缓卷积,暮色四合。



  Side.A Two


  我终于回了宛州,但我没娶小曼。

  当然不是因为苏果死了,苏果怎么可能死呢,他只是在彤云山迷路了而已。

  你才基佬你全家都基佬,我比姬指挥使的麻木尔杜斯格里亚还直谢谢。



  Side.B Two


  苏瑾深缓缓走过积雪的街道。

  他已经老了,老到走路都要靠后辈搀扶,老到不知道太清阁的御座上换过几任皇帝,老到忘记距离那个彻骨寒冷的深秋已经过了多少年。

  对于这个被世人所遗忘的羽林天军上将军来说,他的生命、荣光以及存在的价值都与他的兄弟们一同终结在北离十七年朔方原上的秋风萧瑟中。

  如果这副皮囊能对摇摇欲坠的大胤国祚有所裨益,又有什么不能舍去呢?

  街边有卖艺人唱蔷薇皇帝的故事,唱到那个绝世姿容的女子最终死在开国帝王的怀里,箜篌声伴着极高极细的一声唱腔在空气里拔到绝险处,“砰”地一声,一根箜篌弦断裂开来。

  卖艺人到也不在意,懒懒拨了几下余弦,清唱声没了箜篌的映衬更显悲切入骨。

  他唱道,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苏瑾深干枯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怀中昔年风炎皇帝赐予的宝剑。

  是啊,剑胆成灰。

  不过他的兄弟们,都是不见白头。

  倒是有一个,自出生时就是银白发色,可惜啊,他也没能活到衬得上这个发色的年纪。

  羽林天军上将军缓缓闭上了双眼,复又睁开,离国公府鎏金包铜的匾额在新雪的反光下熠熠生辉,近在咫尺。



  Side.C


  据说这块位于彤云山脚的平原是古时风炎皇帝北伐战场之一。很难相信这片爬地菊盛开得如此生机盎然的草原下堆积着重重白骨,不过当地的蛮族牧民说正是腐败的尸体给野草供给了养分。

  来自滁潦海的暖风贴着地面流过,延伸到天际的嫩黄色次第起伏。这种野草的生命力极为旺盛,只要不被连根拔起就能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抽出修长的花茎。

  雪嵩河平原以北百步外有处土丘,据说是李凌心将军的坟冢,不过多半是后人附会。李凌心将军以庙算闻名于世,谋定后动不擅急战,当年雪嵩河平原一役救下叶将军后却屡出奇谋,胤书中也称“李将军用兵诡谲,直如勇略伯在世”想来是叶正勋将军将星不陨,冥冥之中庇佑李将军吧。

  ——《九州行纪·瀚州卷》



  END

24 May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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