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若想相见就只有在海峡的两侧眺望,可是天拓海峡那么宽广,即使羽人的视力也看不到对岸。
 
 

【野尘】潜别离(二)

主催大大把这个文名转让给我了,

于是我稍微考虑一下要不要填这个坑(别信

毕竟文风已经回不去了(尔康手


【二】

 

笛音凌空而来,漠漠如日暮下的天边横云。高台之下,玄袍高冠的年轻人仰头望去,只能远远瞥见舞姬们广袖当风、衣白如雪的窈窕剪影。

文士打扮的人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摸出枚金叶子塞进为自己领路的内侍手中,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这般热闹……可是有内帷中的贵人随侍在大都护身边?”

那名内侍接了贿赂,眉开眼笑,“回太师大人的话,主上今日传召的是……违命侯夫人。”

阉人挤眉弄眼的笑意里混合着谄媚与暧昧,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文士微微颔首,恍然大悟般应声:“原来是违命侯夫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到了太清阁下。那名内侍侧身一旁,为太师让出道路,他只负责接引外臣,到这里就不能再往上走了。他把那片薄薄的金子藏在腰带里,隔着几层布料以食指和中指摩挲,心里连连感叹太师大人出手大方,庆幸自己的好运。

他没注意到谢太师一贯整饬的袍裾下摆粘了几片干枯而细碎的梧桐碎叶,也没注意到谢太师一直微微低头,掩去了眼底若有所思的神情。

违命侯,是燮王给投降的下唐国主百里煜的爵位,他的妻子白舟月,则是楚卫国最后一任国主白瞬的女儿。

亦是昔年胤喜帝亲自册封的大胤公主。

 

“这首歌很好听。”燮王随意地说,“叫什么名字?”

帝王坐在高高的御座上,以手支颐,看上去心不在焉,侍奉一旁的姬人捧着酒卮殷勤上前,却被他推开了。

女人垂下眼帘,“叫《圆仔花》,是宛州乡野的民歌。陛下说想听家乡的曲子,舟月虽然在南淮呆了二十年,听的却多是宫里的雅乐,会的土风歌谣,也只有这一首。”

“是有些耳熟。”燮王说,“你跟百里煜学的吗?”

女人轻轻摇头,“不,是息将军。只是在去南淮的路上听过一次。”

燮王眼神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清的光芒,女人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而是坦然无畏地与他对视。

她虽然停了吹奏,伴奏的丝竹声却并没有停歇,音调一折,转而奏起了另一首曲子,殿中白纱广袖的舞姬也依旧折腰旋步,一列列的雪白长袖翩飞如羽翼,在两人视线间起起落落,帝王长久地沉默着,前朝的公主亦是不言不语,殿中乐声曼妙,气氛却有些诡谲。

燮王突然挥挥手,“你那些娃娃还在吗?”

女人莞尔一笑,明丽如画,“幼年时的玩具,已经很多年没碰过了。难为王爷还记得。”

“就记得那时候你也跟现在一样,楞楞地傻盯着人看。”燮王很坦然地评价,语气里没半分不自在,“殇阳关的事你说到哪里了?离公把你丢在那个废井里,然后呢?”

“然后殇阳关就破了。”女人的声音有些飘忽,“息少将军和尘少主带着下唐国的军队找到了我,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王爷,算下来,都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

她提起那两个在太清阁已经几乎快成为禁忌的人名时,依然固执地用了旧时称呼,恍惚间就令人错觉,名满天下的御殿羽将军依然在世,他的侄子仍被人称作息少将军,席卷瀚州草原的北都大君尚不过是个客居南淮的质子,殇阳关里那个被各方势力争来抢去的小公主也不曾长大,依旧瞪着一双眼睛,执拗地与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对视,不肯退让半分。

虎牙咆哮,铁皇君临,黢黑的夜里从城墙上飘落的人形,这些碎片般的回忆有如锋锐的刃,令燮王头疼欲裂,可他没有让女人停下来,而是按着额角,梦呓般自语,“原来那时候他也在……”

女人没听清燮王在说什么,她清越的声音婉婉道来,如一匹缓缓展开的绢布,可上面每一幅画面都是以鲜血泼墨而成,“然后陈国的费将军,淳国的程将军,他们跟在下唐军队后面找了过来……”

 

谢墨一直等到高台上乐声收歇,才缓缓的拾阶而上。

太清阁共有七十七阶,每一块台阶都雕刻着不同的龙纹,谢墨走得很慢,低眉垂眼身形恭谦,把那些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大胤七百年的帝王威仪,如今楼台尚在,太清阁的尊位上却换了姓氏,虽然燮王至今不曾称帝,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改朝换代也不过是一道禅让诏书的事。

高台之上空空荡荡,唯有金簪红裙的女人跪在燮王身前,谢墨听见帝王冷漠的声音,如一弧抛得极光的刀丝,割得人不由自主遏住了呼吸,“你真的不愿意离开天启?”

女人缓缓摇头,步摇叮咚,“妾已经是百里家的妻子了,此生无论是生是死,都不愿意和自己的夫君分开。”

“如果我放百里煜回南淮,宛州商会和唐国旧臣一定会以他的名义图谋叛逆。如果有一天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我而是晋王昌夜,那么他一定会死,你要为他殉葬么。”帝王冷冷地盯着她,目光锐如刀戟,“息辕死前向我提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保住你的性命,他没给我惹太多麻烦,我不想亏欠他。”

那个名字令女人绝美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愣怔,但她依然只是摇头。

燮王的语气里多了几丝不耐烦,“如果你不想去南淮,你也可以回楚卫。我可以封你为楚国夫人,以清江里三千户人口为你的汤沐邑。”

“舟月感谢陛下的盛情。”女人柔声说,“清江里,确实是舟月一度想回去的地方,不过现在的清江里,已经不是妾想要回去的那个清江里了,所以,还不如不去。陛下心中也是明白的吧,不然当年路过南淮时,又为什么执意不肯入城呢?”

良久,燮王将一张空白的诏书掷于地上,“随你。”

女人行礼告退,与谢墨擦肩而过。

 

“你从太庙来?”燮王把玩着手中白玉酒杯,状若无意地发问。

谢墨知道自己行踪瞒不过他,只得苦笑着答道,“是。”

“他怎么样了?”

“风中残烛,不日将熄。”

“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多花力气去吹熄这残烛了吧。”

“臣不敢多言。”谢墨措辞谨慎,竟然真的就此缄口不言,垂手而立。

燮王哈哈大笑。

“太师是聪明人,不过可惜,实在太聪明了。”燮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墨垂首,不敢直视君王的目光,“能在这太清阁上听我说话的人,神武三年前只有他,神武三年后只有你。如果我死了,你们还能活下来吗?”

“臣不知,不过,臣愿意一试。”谢墨振衣长拜。

“很好。”燮王这次丢了张封好的诏书给他,青囊封口处印泥尚新,看样子是不久之前才准备好的,“这个月初十之后,若我还活着,你就把它烧了;若我死了,你可以把它拆开一看,之后怎么处理,都随你的心意。”

“上面写了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传位于晋王昌夜’,就这么简单。”

“滚吧。”他挥手。

谢墨冷汗涔涔,却不敢多说什么。他拾起那封诏书,对高高在座的燮王行了稽首的大礼。

 

所有人都离开了,帝王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长长叹息,回音振起梁上浮尘。

“寂寞么?”一个黑袍的人影抱着个包袱,从御座的屏风后踱步而出,看身量还是娇小的少女,语调里却带着与外貌不相符的苍老,无端端就让人想起宁州深处那些高耸入云的古木,不知道在月光下生长了几千几万年,每一片树叶的斑驳脉络都写着沧桑。

“曾经有个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可是这次我不想回答。”燮王低低说,“西门,我会死么?晋王府的星相师说,如果初十之日天气晴朗,我就可以再活一纪,结果昌夜现在正忙着到处找秘术师求雨。这种事落在皇极经天的传人眼里,大概是十足十的闹剧吧。”

黑衣人摇头,“我不知道,破军的光芒已经冲破了紫微宫,也许它会吞噬贪狼,吞噬掉整个北辰,也许这只是衰落前的反扑。我没办法算出你的寿命,你清楚的。”他赌气般扭过头去。

帝王笑了起来,伸手摸他的头。

“把我从钦天监叫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对故人们的遗言么。”他又说。

“故人?也不能这么说吧。”燮王低声,“只不过现在,在这天启城里,还知道那么一些关于姬野的过去的,也就只有那么寥寥的几个人了。”

“还有我。”黑衣人说,“龙襄死了,息辕死了,羽然和吕归尘都不在了,如果你真觉得自己活不过十月初十,你也可以在那之前杀了我,这样的话,那些关于你的往事,就可以永远地埋葬在泥土里了。”

燮王沉默了很久。

“过来。”他冲黑衣人招手,“让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黑衣人有些不情愿地把怀里的物件递给燮王,帝王捧着那个包袱,小心翼翼地揭开轻掩在上面的一层薄缎,那竟然是个襁褓,一个熟睡的婴儿在颠簸中醒了过来,但他不哭也不闹,而是安静地睁开眼睛,对上了君王的目光。婴儿的眸子很深,仔细看去,那竟然是比最好的松墨还要纯正的黑色。

燮王将什么东西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西门,最后再帮我做一件事情,可以吗?”

“你有很多年没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了。”黑衣人静静地看着那个婴儿,“你说吧。”

“带着这个孩子,立刻离开天启,一路向北到毕止。你那个姓云的朋友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一艘木兰长舟,你可以在昌夜封海前登上瀚州的最南岸。”帝王的声音在这里顿了一顿,又沉下去,“把这个孩子交给吕归尘。”

“仅仅是这样么?那我答应你。”黑衣人挑起婴儿脖上的银链,缓缓的勾动手指,从绸布绫缎的遮掩中带出枚成人拇指大小的指套来,“这是你和他的信物?”

“大概吧。”帝王语气怅然,“我记不起来了,只是这么觉得。”

“只是这么觉得……”他低低地说。

暮光透过浮尘,照在那枚对一个孩子而言过于古朴庄严的饰物上,衔着星辰的鹰徽在阴冷的秋光里缓缓旋转,沁出苍青色的铁光。


TBC

24 Jan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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